“現在骨兒還沒長大，等長大了說不定想法就變了。”寧歸神色覆雜地看著百裏伏骨，眸光微暗，他知道自家小徒兒對於家人慘死一事從未釋懷過，之所以沒有任何表現，不過是因為不懂而已。等她長大了，那些沈澱的仇恨就會悄然浮現，然後驅使她去報仇。可如今……

看著百裏伏骨天真單純的笑臉，寧歸沈默了。思緒漸漸飄遠，難得失態的寧歸在百裏伏骨面前失了神。百裏伏骨疑惑地擡頭看他，見他目光落在遠處，久久沒有回神，便輕輕端了水出去了，動作很輕，沒有吵到寧歸。

走到門外的百裏伏骨帶上門，站在門口望著屋前的菜地怔怔出神。每天晚上的夢魘裏阿爹阿娘與阿哥阿嫂血流滿面的臉無時無刻不在她的眼前徘徊，那日的場景歷歷在目，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即便不懂何為仇恨，但她卻恨極了戰爭，恨極了那些把戰奴的身份強加給他們的人。

可如今她心裏輕松了，她還有師父，師父不會拋棄她的，這就夠了。

寧歸回過神時，發現自家小徒兒不在屋內，想必是端水出去了。他輕輕一嘆，又聚精會神地去描繪自己的丹青了。百裏伏骨在屋外待了許久，聽微風拂過竹林，林葉颯颯作響的聲音，心裏一片寧靜，好像之前那劃過心頭的仇恨從不曾有過。

現在正值初夏，竹林裏開著不知名的山花，在竹林後面，再往深處去的話，便是一片深林。深林中常常會傳來鳥鳴，回蕩在山頂，偶爾夜深，還能聽到狼叫或是其他野獸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可奇怪的是，這座獨處於山腰的竹屋從來沒有野獸光顧過。當然，這其中的奧秘也只有司啟一人知道。

百裏伏骨在屋外發足了呆，等回到屋裏時，寧歸的丹青已經畫完了，正晾在書架上等墨跡風幹。百裏伏骨湊上去瞧了瞧，只覺得這幅丹青上的人極為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寧歸轉過身就看到自家小徒兒盯著自己的丹青看得出神，忍不住笑道：“如何？骨兒可是想學？”

“師父，這畫上的人是誰啊？真好看。”百裏伏骨回過神，驚喜地讚嘆道。丹青上的女子巧笑嫣然，眼眸靈動活潑，笑得純真無邪，一襲紫衣翩翩飛舞，倒像只翩翩起舞的紫蝶，美麗動人。

“這……”寧歸剛想解釋，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大腦好像在那一刻空了一般，想說的話卻忘了，只能改口道：“只是為師憑空想出來的，為師也不知她是誰。”

“師父真厲害！骨兒可不能學，萬一學的不好，倒壞了師父的名聲。”百裏伏骨瞇著眼搖頭，煞有介事地說道。寧歸笑出聲來，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行了，你若想學為師必會傾囊相授，你若不想學，為師也不會逼你。已經午時了，隨為師下山一趟，午飯便去鎮上吃。”

“嗯。”百裏伏骨點點頭，“那骨兒便去收拾了，不過驢子沒了，東西都不方便拿回來。”

“無妨，這回下山沒多少東西要買。只是已是初夏了，該給你添幾件夏日的薄衫了。為師的酒也沒了，也該去多打點回來儲著，順便去請教一下釀酒的方法。”寧歸聽到她提起驢子，眼眸暗了暗，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

“師父不常喝酒，為何要儲著？”正在收拾丹青的百裏伏骨微微一楞，轉頭問道。她知道師父不常喝酒，只是偶爾夜深時獨自喝上兩口，便是如此，那酒葫蘆卻總是不能空。

“為師雖然不常喝酒，但不代表為師能離了酒。行了，以後你就知道了。走吧，離鎮上遠著呢，得快點才行。”寧歸笑著從她手裏接過包著丹青的包裹，關上門便牽著她下了山。

一路上百裏伏骨跟寧歸說著有的沒的，路途雖走得辛苦，但很快就到鎮上了。寧歸見百裏伏骨走得腳累，便把她安置在一個面攤前，給她點了碗面，又叮囑她不要亂跑，之後便去了鎮上的袁家送訂下的丹青以及一些字畫。

百裏伏骨很乖巧，安安靜靜地坐在面攤前邊吃面邊等師父回來。那面攤老板是個憨厚的中年男子，見百裏伏骨一個小孩獨自坐在這裏，便忍不住問道：“小娃娃，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剛剛那個是你阿爹吧？怎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

“不是我阿爹，他是我師父。師父有事，便讓我在這裏等著。”百裏伏骨擡起頭，看了面攤老板一眼，認真說道。面攤老板見她乖巧伶俐，並不怕生，心裏喜歡，便又給她下了一碗面，遞到她面前：“這碗面便送給你吃，不多收你的錢。”

“謝謝叔叔。”百裏伏骨端過面，朝面攤老板甜甜一笑。面攤老板心都歡喜起來，他家也有個女娃娃，不過才剛出生沒多久，加上他又喜歡女娃，便對這個初見的乖巧女娃心生喜愛，本來還想和這女娃娃多聊聊，怕她一個人覺得害怕，但面攤前又來了客人，只能回去招呼客人了。百裏伏骨看了忙碌起來的面攤老板一眼，抱著面碗喜滋滋地吃起來，心裏還在想要不要給師父留一些。

寧歸送了丹青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小徒兒一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面攤邊。他微微一笑，心裏的擔憂和緊張剎那消失，緩步朝面攤走去。

“骨兒！”百裏伏骨正迷迷糊糊地撐著睡意等師父回來，就在臉快要貼到桌面的時候，突然聽到師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猛地回神，站起身回頭看去，只見一身素白衣裳的寧歸站在街道對面，隔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對自己笑得溫潤如玉。

“師父！”百裏伏骨欣喜地跑到寧歸身邊，仰頭笑道：“師父可回來了，骨兒都吃了兩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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